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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sue 2: 寫給想成為作家的你

文︰演然

很多時候有年輕朋友問我,究竟如何能夠成為一位作家?關於這個問題,看似簡單,卻總是讓我難以回答。為甚麼呢?因為通往作家之路並沒有固定模式,也沒有一個按部就班就能直抵目標的方法論。作家不像教師、警察、醫生、律師、工程師等那樣,只要通過訓練或考獲專業證書便能順利入行。

魯迅先生曾說:「這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作家之路也是如此,每個作家之所以成為作家,都是各自追尋,各自探索,但只要勇敢地踏出第一步,以後是怎樣的一條路,怎樣的一種人生,都是憑自己一步一腳印地走出來。而這樣摸著石頭過河走出來的路,就是一條屬於自己的獨特的路、與眾不同的路。

作家所強調的是個性,而非共性。教師、警察、醫生、律師、工程師等,社會上會有一套客觀標準去評價他們,他們自己也有不少「行規」去遵守。他們之間當然也有自己的個性,但在工作表現上往往是一種共性,他們甚至需要穿上制服,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們的職業。但是對於作家來講,從來沒有所謂的標準與「行規」,甚或需任何學歷與證書,每個人都能成為作家,一張紙一支筆就可以了,唯一能用作評價作家的標準,大概就是他們的文字功力與思想內涵。作家擁有獨立個性,才能造就千變萬化的文章風格,唯有獨特的風格才可以在數以千計的作家中殺出一條血路。

在你想成為一名作家之前,你是如何定義作家這份職業的呢?作家的定義可以很廣,也可以很窄。筆者寫了二十多年的書,最初一直不敢標榜自己為「作家」,大概只能以「作者」自居。「作家」與「作者」的主要區別,在於作品的精神內涵,在於作品對社會的影響、對文化的推動,以及個人魅力的展現。「作家」的名稱,用於在文學藝術創作有一定的影響的人,例如詩人、散文家、小說家、劇作家等;「作者」的範圍卻很廣,很多行業都有作者,例如傳媒、廣告、出版等,寫作的人無處不在。筆者早年寫的是語文教學材料,如教科書、辭典、英語練習等,對於這些出版物,筆者充其量只能自稱為「作者」而已。只有在投向新詩、小說、劇本等文學創作之時,並獲得了一定的經驗與認可,筆者才敢自稱為「作家」。

寫作是一種英勇的天職,寫作能塑造和點亮人們的精神世界。相對於「作者」來說,「作家」在文化的傳承中扮演著更重要的角色。文化是民族的精神命脈,文藝是時代的號角。作家的文字是藝術,是讀者的精神食糧,是時代的記錄。真正的作家,寫的東西需要經得起時間和生活的考驗,能給讀者帶來精神享受,對讀者、對生活有更深刻的鼓勵和警醒意義。

你想要成為一名作家,首要的事,就是寫,動筆寫,不停地寫。正如繪畫,你想要成為畫家嗎?畫吧!就算你是個天才,還是需要不斷地鍛煉,不斷地累積經驗,不斷地尋求進步。套發明家愛迪生的一句老話:「天才是百分之一的靈感,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不要閑著等待靈感的降臨,只要寫,不斷寫,這是唯一的出路。無論是英文諺語Practice makes perfect,還是中文裡的「熟能生巧」,意思都是一樣。

也許你知道你是熱愛寫作的,也曾經感受過寫作給你帶來的喜悅,也許你已經有了寫作的習慣,那便是一個很好的開始。畢竟,寫作是作家生命裡頭的重要內容。

唐代大詩人杜甫在其晚年所作的《江上值水如海勢聊短述》寫道:「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杜甫一生嚴謹創作,在用字鍊句上下過不少苦功,所謂臺上三分鐘,台下十年功,文學修養和文字功力都是日積月累的成果,年少時在文字上的刻苦琢磨,讓杜甫晚年寫詩能達致出神入化、妙手生花的境界。不能熟練地駕馭文字,寫作時就不能得心應手。功夫深了,隨筆一揮,信手拈來,都是佳作。

寫作與閱讀是一體兩面,密不可分,我們透過閱讀收集知識,認識世界,並吸收技巧,發展思維,同時獲得審美體驗。只有廣泛閱讀,我們才能累積素材,才能提高語言的表述能力,由讀到寫,由寫到讀,相依相生,相得益彰。閱讀是內化,寫作是外化,讀與寫永遠是相輔相成,互相促進,就如一對比翼鳥,如影隨形。諾貝爾文學獎得獎作家莫言曾指「寫作是閱讀積累到一定階段後的自然輸出」。他又說:「如果說文學創作或者小說創作有什麼訣竅的話,那就是閱讀。」

對於一個初學寫作的年輕人來說,寫作可以從模仿開始。筆者在大學時代特別喜歡白先勇和張愛玲的小說,也喜歡莎士比亞和十八世紀的英國小說,起初創作的時候不多不少也有模仿前人佳作的筆跡。大家不要以為模仿別人是不光彩的事,魯迅的早期作品也都有許多模仿的痕跡,《狂人日記》就是模仿俄國作家果戈理的同名小說。魯迅早期的其他作品,也是從模仿別人而來的,但這並不妨礙魯迅成為偉大的作家,因為他很快就超越了模仿的階段,慢慢形成了自己的風格,形成了獨特的魯迅文體。

想像力是作家的生命之源

相比學歷,作家更需要的是想像力與創造力。愛因斯坦說過:「想像力比知識更重要。因為知識是有限的,而想像力則涵蓋世界,以及將要知道和理解的一切。」庸置疑,想像力是作家的生命之源。從某種意義上講,沒有想像力就沒有文學與藝術,也就沒有詩歌、小說與戲劇。詩人、小說家、劇作家懂得如何在日常生活中捕捉無形的靈感,如何在看似平凡的事物上展開天馬行空的想像,賦予它們不同的意義。

李白的《月下獨酌》如此寫道:「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如果沒有詩人的想像力在起作用,月亮和影子都不過是互不相干的客觀現象,主觀情感也還只是孤寂。但當詩人忽發奇想,讓想像馳騁,月亮和影子成了朋友,從物變人,主觀感情也跟著異化,從孤寂至歡欣,由靜轉動,化悲為喜,暫且將明月與身影作伴,在這春暖花開之時,及時行樂。

好的文學作品,都是既有豐富的想像力,又有對現實世界的深邃思考。擁有豐富想像力和好奇心的人,都是喜歡觀察的。善於觀察,就是寫作的基礎。善於觀察的人,寫作的題材無處不在。作家的靈感都是從生活而來的,最好的題材往往來自於日常生活的小事。一般人沒有細心觀察生活,便難以找到寫作的素材。

有些年輕人會說:「我腦袋裡有許多故事。」可當你讓他寫出來,他就是寫不出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筆者想起中國現代小說家老舍的一段話:「你若追問他:那些故事中的人都有什麼性格?有哪些特點?他就回答不上來了。他告訴你的盡是一些新聞,一些事情,而沒有什麼人物。我說,他並沒有一肚子故事。儘管他生活在工廠裡、農村裡,身邊有許多激動人心的新人新事,可是他沒有仔細觀察,人與事都從他的身邊溜走了;他只記下了一些破碎不全的事實。」

老舍的一生,總是忘我地寫作。他認為寫作的基本功,要先練習寫一人一事:「要想把小說、劇本等寫好,要先從練習寫一個完完整整的人、一件完完整整的事做起。你要仔細觀察身旁的老王或老李是什麼性格,有哪些特點,隨時注意,隨時記錄下來。這樣的記錄很重要,它能鍛煉你的文字表達能力。如果不仔細地看,聞聽,觸摸。哪怕你走遍天下,還是什麼也記不真確、詳細,什麼東西也寫不出來。」

為什麼詩人、小說家、劇作家能寫出這麼多精緻甚至驚人的細節?無他,善於觀察而已。

情以物遷,辭以情發

人非草木,豈能無情?感情,就是萬物的依據。感情豐富的人,都會是成為作家的好材料。作家對身邊一切投以情感,抒之為文,表心跡,訴衷情,每能動人肺腑。問世間,情是何物?這裡的情,除了愛情,還指親情、友情、愛國情懷甚至人與動物之間感情。作品本身具有深刻豐富的感情,才會造就出強烈的藝術感染力。君不見中外古今的文人墨客多以人世間的悲歡離合、生離死別為題?如梁山伯與祝英台,如羅密歐與茱麗葉,如《鐵達尼號》的傑克和露絲,如《人鬼情未了》的韋森與莫莉,滿滿的離愁別緒,感人至深,賺人熱淚,多少年來感動著無數的人。

從古至今,優秀的文學都是情景交融之產物。情,就是情緒感覺;景,即為世間萬物,情與景不可分離。早在一千多年前劉勰的《文心雕龍》中就有「情以物遷,辭以情發」的提法;近代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也留下「境非獨謂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的名言。寫作之高妙,就是要根據人物的情緒與感覺創造一個環境、一個場合、一種氣氛,使讀者能很快地進入到你所描寫的情境之中,同你或你所描繪的人物產生感情上的共鳴,精心揣摩語言文字所表達的思想與情感。

舉個例子,《哈利波特 ─ 消失的密室》Harry Potter and the Chamber of Secrets的故事開端,描繪了主人翁哈利波特被困於叔父家裡的落寞心情:

Harry left through the back door. It was a brilliant, sunny day. He crossed the lawn, slumped down on a garden bench, and sang under his breath: “Happy birthday to me… happy birthday to me…”

No cards, no presents, and he would be spending the evening pretending not to exist. He gazed miserably into the hedge. He had never felt so lonely. More than anything else at Hogwarts, more even than playing Quidditch, Harry missed his best friends, Ron Weasley and Hermione Granger. They, however, didn’t seem to be missing him at all. Neither of them had written to him all summer, even though Ron had said he was going to ask Harry to come and stay.

讀者不是哈利本人,沒有親身經歷,但也不難與他感同身受,那是因為作者巧妙地運用文筆,文中除了直接運用形容詞lonely(孤獨)和動詞miss(思念)來點明哈利之心情外,幾乎每一句話都與主題互相呼應:

寄叔父籬下的哈利落寞地從家園後門而出,而為什麼不堂堂正正地從正門出入?外面燦爛的陽光,倒給被困一室的孤獨少年的心頭蒙上一層厚厚的愁緒,這不是一個很好的反襯嗎?一連串的動作如頹然跌坐長凳子上、壓低嗓子唱生日歌、難過地望著象徵著隔離、受困的樹籬等,讀者不難找出體現這種情感的詞句。

還有不斷重複地使用否定語氣與否定句(negation),例如“NO cards, NO presents / NOT to exist / NEVER felt so lonely / DIDN’T seem to be missing him / NEITHER of them had written to him”等,讀者邊閱讀邊自行體會、想像、領悟,凡此種種,皆由主人翁的感情所折射而生。作者只是把哈利波特孤獨哀傷的心情一一化作景物而已,但無論以何種方式組合,情與景依然互相交融。再看下去,就連他的貓頭鷹也被禁錮了:“Uncle Vernon had even padlocked Harry’s owl, Hedwig, inside her cage, to stop her from carrying messages to anyone in the wizarding world.”

寫作當然不完全就是文字,如果沒有細微的觀察和感情的投入,文字便喪失了圭角和輪廓。離開了審美客體(景),情就無從而發,離開了情,景就成了死景,就不能引起讀者去欣賞的興趣,就不能激起審美主體的思想感情。寫作之高妙,在於情景交融,這是指在所描寫的景物之中融入作者的主觀情感的寫作方法。運用這種方法作文,能使情與景高度融合,所寫的景融入感情色彩,所抒發的感情又寄託在景物之中,從而達到景中有情、情以景顯、情景交融的藝術效果。

人情練達即文

「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曹雪芹在《紅樓夢》中這句名言,簡單的十四字,醞藏著一部深厚的人生大書。世事與人情是人生無所逃於天地之間的要務,只有行走其中,並真實感受箇中冷暖,甜酸苦辣,方有一番體會。作家必須具備細膩的觀察力,洞悉人情世事,而作家和普通人的區別就是善於思考,關注自己、關注別人、關注社會、關注世界。在觀察、思考和關注中便有了自己對人生和社會的看法,也就順理成章地有了源源不絕的創作靈感與熱忱。作家如果停止觀察,停止思考,不再關注自己和别人,不再關心社會,那便是創作終止的先兆。

大起大落,曲折離奇的人生經歷固然可以讓人獲得豐富的經驗,但那些隱藏在平淡生活之中的人生百態,同樣也蘊含著豐富的經驗。對於作家來說,不僅僅是去生活、去經歷,同時也要站在更高的角度去觀察和反思人生,經歷固然重要,但比經歷更重要的是對經歷的反思。作家寫到一定程度後,寫的不是文字和技巧,而是胸懷。作家要有寬廣的胸懷,廣闊的視野。唯有意義深遠的內容才可以感動讀者,才可以流芳百世。

開卷有益的滋養可以滌蕩靈魂,啟迪智慧。一個作家的精神內涵與思想深度,最終會決定他的作品在文壇上的高度。寫作,也許很容易,大家都可以寫下隻言片語,生活瑣事,但真正的大作家卻可以寫出氣勢磅礴、可歌可泣、激勵人心的故事,為讀者提供優秀的精神食糧,為社會的文學事業作出偉大的貢獻。

Author's Bio:

Aman Chiu

演然,英文名Aman Chiu,從事中英雙語寫作二十四年,他的詩作《蝌蚪》入選《港大詩人新詩集》、《銀龍》獲香港青年文學獎公開組季軍;科幻小說《綠色地獄》獲第十五屆香港中文文學雙年獎(兒童及青少年文學)。此外,他是香港影評人協會會員,並曾以影評人身份受邀任華語電影2010傳媒大獎評審委員、香港知識版權署2011台港兩地短片創作比賽評審委員。

演然近年的中文作品以創作小說、劇本為主。他師承杜國威先生,過去二十多年曾參與舞臺劇、電影、電視等劇本創作,最近的劇本《細說王安石》、《何者魯迅》與《天問•屈原》由本地劇團搬上舞臺,教育局局長與常任秘書長親臨觀賞,並獲學界高度評價。另外,他亦於《明報》和《佛門網》定期發表文章,他在語文學術研究方面亦獲得國際認可,其論文已分別於香港、奧地利、日本、捷克和德國等國家和地區出版或發表。

在英語寫作方面,他為幼兒到成人讀者編寫英語教育圖晝,作品包括教科書、學習詞典、補充練習、故事書、童詩和模擬試卷等約二百餘本,內容廣泛,形式多樣。這些圖書在中國大陸和港臺地區以及星加坡等地廣泛使用。演然最暢銷的作品包括有牛津大學出版社(香港)的Magic Listening and Speaking系列和《朗文圖解兒童英漢詞典》等數十本,另外,他的《美國家庭天天說的親子英語》及《港式地道俗語中英Guide》亦分別獲第二屆(2019年)及第四屆(2023年)香港出版雙年獎(語文學習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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